我的第一任老师，姓贾，名金虎。
“快着，进教室，金虎过哩（来）了！”
眼尖的学生发出警告，院子里疯玩的学生娃们挤着，推搡着，转瞬间便拥进“教室”，实在就是村里早年间用来作“马号”豢养牲畜的两间砖窑，腾出来作了学校。旁边的两间，还在喂着几头黄牛。
随即，窑洞里传出了唱歌一样的诵书声：
人、口、手，山、石、土、田，日、月、水、火……
王二小是儿童团员，他经常一边放牛，一边辅助八路军放哨……
一二得二，二二得四，二四得八，三四十二……
啊（a）、哦（o）、鹅（e），衣（i）、乌（u）、鱼（????
有教训的人一听，就晓得这是复试教养。一间教室，起码有两个班级，或一三、二四搭配，或一二、三四搭配，老师却只有一个，最多时也就两个。
金虎是我们的老师，姓贾。记忆里，我们从来没有称说过“贾老师”，“老师”的叫法也很稀疏。不仅是当面不叫，背地随着大人们“金虎怎么这么”的，似乎商定俗成似地，没有什么师道尊严的顾虑。
这怨不得学生和家长们。
我家栖身的小山庄，是个天然村落，人口在壮盛时也就一百三十余口，这还是加上一南一北另两个山庄人口的总和。北边的山庄叫瓦圪梁里，洪洞县行政区划舆图上，写作瓦圪楞；南边的就叫南庄，地图上标注为南山庄；中间咱们寓居的山庄，老辈子叫翟山里，算是核心，学校就设在这里。须要阐明的是，三个山庄从北往南彼此排成一线，旁边都隔着一条沟，隔沟相望。
金虎是南庄人，每天要来回中间的沟来给我们讲课。隔着沟有一里之遥，他的身影一涌现，我们这边的人们就能。学生们得着这种方便，来到学校，并不急于诵书算题，而是先三五一伙地玩，有拍片的，我们叫拍元宝，有滚玻璃弹儿的，或者“碰拐”，就是两人各搂起一腿，单腿跳着用被搂的腿的膝盖顶对方。拖着鼻涕的女生们围成一圈，手抓一把杏核，一抛一接地玩“拾枚”，嘴里还一边哼唱着莫名其妙的曲子。有的在地上画出方格，惦着一只脚，一来一去地踢着一个布包或小孩巴掌大的瓦片，玩“踢瓦儿”。
有时，当豢养员的大伯，牵着已吃胀了肚皮的黄犍牛，要把它栓到院边的槐树或者核桃树下。黄健牛刚吃饱喝足，它内急，走几步不走了，岔开两腿，就在当院拉屎撒尿。臭气和尿骚味在空气里弥散。正在玩着的学生们，手捏鼻子，情愿忍耐这种折磨，也舍不得放下手头的玩活儿。这种时候，大伯一声喊：金虎来了！学生们边狼奔豕突，慌不择路地往教室里挤。等到听到大伯呵呵大笑，才知受骗。于是又一窝蜂地拥出门，接着刚才草草结束的游戏，继承玩。免不了因忽然被打断而起争执，强势的不愿斗嘴，用拳头证实，落败的嘤嘤呜咽。哭罢，又手拿玩物，一回身另寻玩伴。玩着玩着，刚才还打斗的两人又成了对手或者联盟，早先的抱怨已随风翻过学校的窑顶，被在椿树上等着的布谷鸟衔走了。
这样几回下来，大伯的忠告不灵了。一味疯玩的学生们放松了警戒，成果，吃了苦头。
那一日，扛着铁锹的金虎转过南庄的山峁，身影呈现在对面的坡顶时，学生们没有发现。金虎走下长坡，在沟底本人的承包地里，铲掉地垄边横长的蒿草跟过剩的酸枣树，完了又坐下来，屁股底下垫着一只鞋，慢腾腾卷一只烟，点燃了，喷上几口。始终到金虎拍拍手，穿上鞋，站起身扛上铁锹往学校走，学生们仍是没有发明。金虎走过沟底，开端爬这边的长坡，这就走出了大局部人们的视线。
有略微机警点的学生，不释怀地问一声：金虎呢？玩着的稍搭瞄一眼南边的长坡，那里并不金虎的影子，答复说：锄地去了吧。于是持续玩。
年龄二季，白天长，早晨天亮得早。金虎在每天凌晨到学校前，或锄地，或铲垄，或挑水，或者拉上平车，后面跟上肥胖的老婆，去三里之遥的虎峪里电磨磨面。后来居然养了十多少只绵羊，天天早上就手执羊铲，跟在羊群后，嘴里“去去去”地驱逐着，那一片不很明显的白“咩咩”有声，迟缓挪动着，下了坡，过了沟，一路逶迤而来。到得学校，金虎把全体十几个学生叫出来，沿窗根一溜儿排开，让诵书。十几只羊就在院边的枣树下或者酸枣树旁，抬嘴探吃树叶，也有的羊抬头啃吃地上的蒿草、马齿苋、灰灰条之类。一时光，学生们的读书声，羊群的咩咩声，搀杂着山庄本就有的鸡鸣狗吠猪哼哼，完整是一曲城市特有的交响乐，让人叹为观止。
等到羊群走过，院边留下的是一排黑不溜秋泛着光明的羊粪蛋儿，间杂着片片蒸腾着湿气的尿迹。
这样，学生们少了防备，等到大伯再喊“金虎来了”，金虎已经扛着铁锹走进了院子。学生们心里还要笑大伯的无趣时，金虎拉着瘦长的脸，狭长的眼睛阴晴不定地扫描上一圈，站在了当院。他把铁锹斜倚在门前，手一挥，鼻音很重地发话：进教室！方才还好像被施了定身法的学生们，一阵????，垂头耷脑地蹭进教室。有刚被大人送来的新生，吓得要哭，左右看看，又把哭吓了回去。
处分并不很重大，但都让山庄的学生们和家长们记忆深入。
金虎对学生的体罚，仅限于一双手，从来没有办理过棍棒、笤帚、教鞭之类，也素来没有雷霆盛怒、声嘶力竭等情状。除此，也仅限于学生两腮，从来没有打耳光、扭耳朵、揪头发、踢屁股之行动。面对出错的学生，他不急不缓，节奏清楚地每隔十余秒捏一下学生的左腮或者右腮，嘴里也不疾不徐地说着些对于学生们祖宗八辈的坏话。那情景，倒像是在跟学生亲昵地拉家常。再细心察看，你就会发现，金虎捏一下，被关怀者就吸一口气，再捏一下，再吸一口吻，咝咝有声。捏时，腮边一道白印从中间向四周扩散，撒手时，腮上一片红晕，往外围蔓延。金虎性格很好，耐性十足，他能够放下正在跟那个年级讲着的课程，用沾满了粉笔灰的手指，将这种“亲昵”进行到底。一直要到谁家的公鸡带着鸡婆和数十只刚孵出的毛茸茸的小鸡，叽叽咕咕地巡查到教室门口――这表明，勤早的人已经吃过早饭喂过鸡了。金虎于是停下手里的动作，促安排下饭后来校的功课，拍拍手，扛上铁锹或者长长的放羊铲，出门走了。学生们这才一哄而散。
学生们顾不得痛苦悲伤，一边使劲擦着肿胀两腮上的粉笔灰，一边尽力揉着溢满眼眶还没来得及落下的泪水。这是在打消痕迹，不想被家长瞧见，那样的话，有两种结果，一是家长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