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月华重辉》 缘起 - 作者:风烟幻

 

 

◎ 缘起

  
    那是一个非常漫长的冬天。  
  天气本该入春,但茫然无边际的大雪似乎永远不会停止,徐徐轻荡,洋洋洒洒地飘忽来去。  
  月阡山脉的巍峨之姿,在风雪中令人震撼。
  眼看春试的日子就要到了,我带着童子却在泥泞的雪地里艰难地跋涉着。一条蜿蜒曲折的前路,完全看不到头。  
  漫过那处处泥泞,雪地里,脚印深浅不一。  
  又不知挣扎着过了多久,绕过一处转弯时,童子的声音突然兴奋起来,指着远处,大叫道:“看呐!公子!几间屋子!”  
  呼……,我抬起头,从挤满雪渣渣的帽檐里,眯着眼睛向外看去。  
  意料之外,山野中确实有几间房子,上面还冒着炊烟。  
  那房子错落矗立在一处高崖之下,在风雪来回荡击、肆意狂舞中,到有几分遗世而独立的味道。
  看了约莫半响,我才依稀从那高崖的轮廓辨认出来了一个令人振奋的信息——望月坡!  
  居然是望月坡!  
  书上曾说,这高崖有着像月一样的轮廓。此刻,它浩然独立在这千里冰封的世界里,姿仪超然。
  原来……这儿,就是那世人口中相传的望月坡。
  相传曾有古人在这如月的高崖上化羽成仙,向月而去。从此只得在远远天涯俯视尘寰,令常人只可叹谓那仙妙之处,却终究无法企及。
  望月坡就坐落在郢庭城北的月阡山脉上,过了这儿,离此行的目标也就越来越近了。
  希望顿时冲刷了疲惫,我心头爬起稍许喜悦。如此天气,在这路上能偶遇个落脚的地方,也是上天眷顾吧。  
  我带着童子好不容易挨到了房门口,轻轻扣了扣门锁,静立在外等着消息。  
  约莫过了一会儿,忽然“吱呀”一声,房门被从内打开了。  
  一个白发垂老的男人站在面前。
  他穿着粗布的蓝色衣裳,扎着一根草绳般的腰带,面皮黝黑,脸上的褶子似乎像刻进去一样深。
  一看,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。  
  男人的双眼有些浑浊,似乎看不太清,背光着惨白的风雪就更加了几分艰难。
  他的目光不可掩饰地一直在打量着我。  
  “老伯,雪天难行,可否让我们借宿一宿?”我厚着脸皮,堆笑地试探一句。  
  童子却另辟蹊径,“噗”的一声在房檐底下扔下了包裹,甜甜地唤道:“老伯——!”  
  那一听,就是平日里撒娇讨好的声音。这一套对我已然是不管用了,可对生人通常是屡试屡灵。
  老伯被这甜甜的声音一碰,顿时似乎放下了不少戒备。再看看天色,窘迫的路人确实在这荒野中无处歇身。
  他呵呵一笑,划了划那只粗糙的大手,也没说话,转身就带着我们向屋里走。  
  屋中非常简陋,可以说得上是家徒四壁。  
  屋檐下的铁炉上正烧着水,铁壶里冒出“咕嘟嘟”的热气滚着。老伯走到那铁炉旁,折腾了好一会儿,端来了两杯热茶,粗制的陶杯里零星地飘荡着几根陈年的茶叶杆。  
  我一看那茶叶不禁皱了皱眉,此生为人,几时喝过这么烂的茶?!
  但……这是老伯的好意,不可辜负。  
  童子一看我那模样便知我不喜这茶,小脸立即笑得像颗向日葵一样。他摸了摸干瘪的肚子,从包袱里拿出了一袋冻得像石头的豆包,在怀里暖了一会儿,递给我,劝道:“公子,将就将就吧。” 
  唉,也对,将就将就吧。否则,还能怎样呢……?  
  天色很快就昏暗下来了,风雪不停地敲打着门框,发出十分凄厉的孤鸣声。
  像是天地间,有什么在撕扯一样,上天不断地想将什么打捞回去一样。  
  我们一路走来十分困乏,这屋中即便再简陋,窗户再是四处漏风,也终究是比窗外温暖许多。  
  既来之,则安之。  
  喝过了热茶,又咽了几口刮嗓子的干粮。老伯便让出一张土炕让我和童子睡着,也没多说几句,伸手收拾了两下床边的剁草,就自己蹒跚地朝着里间走去。  
  我不禁顺着他的背影,打量了一下那里间的门框。
  门框上,正面贴着对称两张鲜艳的门神,右侧还挂着一串系着羽毛的金黄色铜铃。
  铜铃在这家徒四壁的简陋土屋中,倒是反衬得十分耀眼。  
  滚上陌生的土炕,全身的每一处毛孔都又冷又疲惫,我只觉得手掌中一会儿凉一会儿又猛热,牙也不知怎地打起了寒颤。
  “公子呀,你好好睡一觉,睡一觉明儿就好了……”  
  童子知道我是累了,一边将铺盖仔仔细细地给我往身上掖好,一边暖声劝道。  
  “但愿吧……”  
  我轻叹一口气,还想嘱咐他也早点蹭在我身边歇下,可这眼皮却垂得怎么都不听使唤了。  
  睁眼几次,闭眼几次,看到的……都是童子越发模糊的轮廓。  
  眼睛里滚烫滚烫的像是在灼烧,人的影子也变了形状……  
  难道是发烧了?!  
  我心头一哆嗦,更觉得此行凄凉。  
  就在睁眼闭眼之间,眼前的时空由一场白茫茫的大雪终结。  
  天地间,一片宁静,远处似乎传来冰泉流淌的溪水叮咚声。  
  周身忽然变得非常温暖、明亮。  
  尘世间,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干净。窗外的雪似乎也已经停了。  
     嘀嗒……嘀嗒……,嘀……嗒……
    半睡半醒间,不知过了多久,在一阵阵流水声中我又一次睁开了眼睛。  
  环顾四周,房中焕然一新,吓得我连忙爬了起来,跳下了土炕。
  喂!这是梦吗?!童子呢?!……啊!
  我十分抓狂地问着自己,一张陌生的面孔却冷不丁伸了过来。
  这是一张年轻细秀的面孔,一张从未见过的面孔。  
  “公子,你醒了?”
  声音十分清亮,隐约中透着贵气。  
  这是哪里?
        我在做什么 ?童子呢?!我不是在睡觉么……?!  
  我心神一撕扯,疑问劈哩啪啦地袭来,被吓得不轻。    
  “公子,既然醒了,不如来喝一杯茶。”
  这人的衣着和语态,完全不似一个窘于穷乡僻壤之中的庄家人,反而大有些隐居在桃花源中的出世意味。
  他一转身,就向里间走去。掀起门帘时,那串铜铃“铃铃铃——”地摇摆了一下,像是在震荡人间光阴。
  我心头十分好奇,爬起来,蹬上鞋,便讷讷不言地跟了上去。
  这里间异常华美,一张束腰的黄花梨木桌上,白瓷薄透的考究茶具,连边缘上都镶嵌的是熠熠金丝。  
  巨大的反差让我不安又惶恐,这是哪里……?真是梦中么……?!醒醒、醒醒!!童子——!  
  我胸口一紧,只想大声呐喊!然而意识却像被什么扼住了喉头一般,怎么都喊不出声,只能在眼前的境遇里,更深地沉沦……  
  “这……?是哪里……?你……?”  
  面前的青衣男子,盘腿坐在桌前,十分舒适地烹着热茶,姿态优雅。
  他两鬓的长发低垂,眉目含情,模样沉静。
  我正欲开口相问……,却突然看到他身后,挂着一副巨大的画。
     画中的山坡,似乎就是那望月坡。
  正是一轮纤月高悬在伟阔的苍穹之上,俯照着恢宏大地。
  那望月坡上,林林总总错落着参天的晴雪树。风,似乎在舞动,月夜里漫空悠扬飘逸地飞舞着洁净的晴雪花。  
  为人至今,我还从未见过这般精美的画卷,又是在如此的穷乡僻壤,隐约中惊异又感到不安。
  不知这画的出处,究竟是哪里……?    
  那人递给了我一杯烹好的香茶,见我许久都没将眼神从那画上挪开,不由笑道:“公子喜欢这幅画?”
  何止喜欢!世间竟有如此情境,竟有如此写意的曼妙之笔……,简直就是有如瞻仰天姿一般赞叹!  
  再细看,天地澄澈,那画中正有一人,远远向着天边明月独行而去…
  画角上,行书笔墨深浅,洒落着两行字迹斑驳的诗:  
    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浮生经年不许人,饮恨月下空此嗔。  
              磨碎一世凡骨身,天涯尽头愿同尘。

    当我看清了诗的落款时,猛然间,心神狠狠一震。  
  什么……?千年之前了……?
  我不禁感慨的问道:“啊……这是个什么样的故事?”
        毕竟人世间,一切的画与字符,一切的肆意舒笔,都只为记录。
  “这是……”身后之人轻饮了一口茶,略略停顿了一下,笑道:“公子想知道?”
  “当然。”我伸出手,轻轻碰触了一下那幅画的边缘,纸张在光中微动,像是在碰触一个古老的灵魂。
  “好吧,公子,既然我们有缘,无妨就说给你听……”
  那人淡笑着清了清嗓子,开口道:  
  “那是……天云国昭远三十四年……”